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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类的威胁不只来自可能有致命作用的技术机械和装置。真正的威胁已经在人类的本质触动了人类。座架(Gestell)的统治威胁着人类,它可能使人无法进入一种更为原始的解蔽状态,并因而无法去体验一种更原初的真理的呼唤。 ——马丁·海德格尔 怎么归类这么一本小说的主题,是我读了之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心灵治愈?内心救赎?亲情反思?爱情颂扬?或者多根线索交叠重生,再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常故事而已,我们身边的单亲女孩迪伦,谁也想不到很多糟心事都会降临到她身上,她跟千万个普通女孩一样在世俗的辰光里扑爬滚打,由少女变成时间的少妇,再由少妇蜕变成真实不虚的老妪,这是时间的杰作,又是尘世的阴谋,它总能让很多原本带有神性的人褪去光环和衣衫,变得很低微,这种低微并非物质层面或是社会地位上的含义,却是心灵自我检视与思量的低密度、低强度和低质量综合呈现。 人是世间最孤独的动物。 正因为孤独,迪伦才会在唯一谈得来的好友离去之后,决定只身踏上看望父亲的旅途,意外正是以一种“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方式向她慢慢围拢过来,假如此刻没有崔斯坦的出现,没有他的引导带领她走出事故现场,这场意外唯一幸存者迪伦的人生或许亦将发生转折,但崔斯坦那时那刻就在那个山坡上望向这边,注定孤独是可以被两个人所共享的结局。 冥冥中我们时常会被小说语言的某种神秘感所笼罩,很多看似巧合的情节安排下确乎有更多的必然在铺排交叠演进,崔斯坦说是看姑妈,又会在山坡上坐着等待着什么的到来,像是无形中有只上帝之手在安排着这些事情的进程,以至于偶然间在读到故事情节中的某些章节时会有时间错乱感、身份认同的错乱感以及角色转换的错乱感,所谓穿越的发生吧。 联想到不久前看到的一部韩片《坍塌》,讲的也是意外塌方的隧道里,被埋主人公与同样受困女孩间的彼此温暖和救助,在自然灾害和意外事故面前,人类的脆弱几乎是窗户纸一般,在肉体对抗自然伟力的较量中,血肉之躯显得沧海一粟那样微茫,尤其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内心的恐惧与无望是生命萎去更关键的杀手锏。再推而广之,一些地震、矿井塌方、野外迷踪等事件时有发生的今天,科技搜救的加入为人类的生还提供了强大的支撑,但面对险境我想不可忽视的确是信念的力量、心灵的守望。在小说里,迪伦相信崔斯坦肯定是那个能够带她出困境的人,那个可以值得托付的朋友和向导,尽管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这个时候我们对迪伦是抱有同情,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任何有利于这个生存目标的行为都不应被打上道德标签而加以审视。从这点来看,崔斯坦作为迪伦“摆渡人”的职责是小说埋下的偶合线索的天然归宿。 在野外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两个年轻人经历的自然考验、心灵交流和各自人生观的磨合与碰撞,可谓是男女之情天然的粘合剂,倘若这样都不产生爱情,那就真是情节的败笔了。比之现实中,常有的相亲场景中男女主人公谈家庭、谈婚房、谈工作、谈聘礼等等,迪伦和崔斯坦的相见甚欢,谈话内容抽丝剥茧般层层递进,从灵魂到肉体,从自我到本我,从触手可及的山川河流到无法触及的地狱恶魔,这一场接一场的对话把两位主人公的内心解读得丝丝入扣,那些对话,不光是在交代情节的演进、线索的发展,更关键的在这里面时时都透露着“转机”的种子,迪伦由一个惊恐万分的女孩,在颇有见地的崔斯坦的“教化”下,渐而丰润坚定起来,其身份渐次变换,终究完成了“被渡”到“渡人”这一伟大壮举。这种逆袭和强势回归,不得不说是小说精彩的设计与内质。 “对人类的威胁不只来自可能有致命作用的技术机械和装置。真正的威胁已经在人类的本质触动了人类。”摆渡人不是唯一的,他可以是崔斯坦,可以是迪伦,也可以是某个你正在经历,以及早已错过的许多人。本质上,威胁人类的,确乎不仅是技术机械和装置,更或许是触不可及又无处不在的自我认同与价值反思。 对他们来说,生病和存疑都是有罪的:一个人必须谨慎地前进。 ——尼采 二十世纪中叶,弗洛伊德被认为是解释了人类动机和欲望的最深真理的大家。俄狄浦斯情结、潜意识、阴茎妒忌、死亡意愿——任何博学人士想要在显示其博学就必须谈到弗洛伊德的这些概念。我想《摆渡人》中两位主人公的心路历程非常典型地解释了这一人类动机和欲望的潜意识表现——刚开始迪伦对于陌生男孩崔斯坦的警觉、抗拒、质疑和惊诧,随着她所处环境和自身童年经历这些潜在因素的影响,也由于“摆渡人”天然使命驱使的结果,他们在对抗外力艰难的过程中越走越近,如果说是某种偶然是他们惺惺相惜的话,那么人类在孤独面前具有的与生俱来的互相检索甑别以期倒戈反击,使得这种漫长也成为了不那么煎熬的磨难,反过头来,当我们回首青葱岁月里那些青涩与艰苦时光,给人的已无火气与焦躁,留下更多的是温润绵长和内质的丰厚沉淀。同样,在小说里,迪伦这位自身命运的“逆袭公主”,带着这样一种天生的使命和召唤,在种种生活磨砺和意外的打击下,没有灭失身份的认同和前路的期待,连同这“生病和存疑都是有罪的”都被她诠释得充满青春的坚忍不拔,索性,她没有存疑,没有在心灵的荒原上病入膏肓,她毅然选择了坚信,相信在这里已然成为了一种生命力,一种可以获得开阔人生境地的有效节点,使她从荒原登上高原。 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说人的灵魂有三个部分:欲望、理性和thymos——这个希腊词通常被翻译成激情。凡视我们凡人自身,欲望通常主宰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而理性仅在幽微的角落里苟延残喘,那些曾经浮光掠影过蛋散般日子的激情,也在日夜俗世的消弭中弹尽粮绝,我们老去的躯干,我们苍白的皮囊,我们空空如也的颅腔,我们曾经执着的爱情、亲情、友情,我们一如既往的前行但统统已埋没了那份最重要的初心。但我在小说的主人公身上,这个年纪轻轻却能掌控自己人生走向的迪伦那里学到了“一个人必须谨慎地前进”的要义,听从内心的召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曾经帮助过的人,给予他们爱和希望,用自己体内洪荒之力引渡他人,在给予和付出的同时自己收获心灵的终极解码:认同感无疑是自己的权利。 我希望放弃使用“人权”或者“神圣不可侵犯”这类词。取而代之,我更愿意谈人类有需求,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应当尽可能回应人类的这些需求。 ——詹姆斯·沃森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在小说的刚开始那段历险描写中,崔斯坦对迪伦说过的一句话,“你不真实”,或者说我理解为迪伦有所保留的言行,引起了崔的敏感和在意,让一个全身心投入帮助别人的人疑窦丛生。这里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对个人的认同。按照日常经验www.i1766.com来讲,我们对于他人的判断和认同,都是基于自己和他人社会关系,或者是已有的社会标签加以遴选和分析的,这里很少谈到潜意识或者精神领域的界定,但事实上我们谈恋爱也好、工作同事相处也罢,亦或是小团队里、微信群众乃至大庭广众之下,人类之间的互相判断和知悉,不单单依赖这些初级直观又略显“粗暴”的手段,而是重要的遵从“直觉”——这一超乎寻常的介质,从不真实到听从内心,即灵魂的低诉,伊莱扎喃喃自语“总有年轻的灵魂想要回去”,说出这句的时候,相信迪伦对于崔斯坦的依恋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了,他们从相识相知相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露水相交到了灵魂伴侣,他们的所有互动、扶持也正是有了灵魂的香味——罗曼·罗兰讲过,“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大概就是这个感受吧。 在对于主人公的需求上,小说给了读者以多种形式的选择,里面的空间线索或者环境描写、对白焦点以及情绪的演绎,均呈现出某种可能性的引导和开放式的预设。多次对于梦境的描述,让整个故事在现实铺展的同时,给人以幻境的再现,犹如双反相机的那两个镜头在对准着这个世界、这对主人公的命运和心路历程,它们看到的是碧波下的暗流,矛盾纠葛下的心灵碰撞,那种置死地而后生,甚至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的勇气,都能在这部小说的字里行间一一找到他们滑过轨迹。没有道德枷锁的背负,没有世俗眼光的束缚,更没有自行捆绑的难题,事实上每一个渡口都是引领我们飞升的站台,前面波涛汹涌,下面也许万丈深渊,但“摆渡人”或者影影绰绰,或者施施然就立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要解下心头那个结节,以开放的姿态去面对自己,面对每一个需要拯救的生命,我想在多维度的空间里,你已经将他拯救,如此你也是为自己积德报福。 以前不理解奶奶,每天在门口起早就要念经,直到去世那天守灵之夜,通灵人士讲起一些冥冥之中的事来,为我解释通了心头的这个疑问,她首先是在渡己,同时亦在渡人,据说她的遗体之上已无滞留的魂灵低吟,想必已是往生极乐。不管这是真是假,但终究解了大惑,我的心亦获得了敞开和放下。我视奶奶为我心灵的又一位至诚不渝的“摆渡人”。 |